佛教的魅力——印顺大和尚在剑桥大学演讲

发布者：沈祯博

 　　尊敬的艾伦•麦克法兰院士、各位老师、同学们，女士们、先生们：

　　阿弥陀佛!很高兴能在此与各位见面。中国有句古话叫做“有缘千里来相会”，见面也是缘分。甫一踏上美丽优雅的英伦三岛，看到泰晤士河的波光，我首先想起的是一百多年前贵国诗人阿诺德长篇史诗赞颂佛教为“亚洲之光”，因为他的呼吁和支持，佛祖觉悟的地方，已经损毁的印度菩提迦耶，重新变成佛教的圣地。善良与善良的人最终会走到一起，充满慈悲的国度尽管相距遥远，也会亲如近邻。或许正是这样的缘分和召唤，我得以跨越大洋，在这里请大家分享我的演讲。

　　在剑桥大学发表演讲

　　英国是一个盛产思想家的国度，在大不列颠图书馆的广场上，竖立着由英国人按自己的标准评选出来的十位思想家。毫无疑问，这十位思想家都是世界级的，他们都是人类文明史上的灯塔，他们照耀着世界，也照耀着我们的心灵。值得一提的是，这十位思想家中，有两位是中国人，一位是生活在公元前五世纪的孔子，一位是生活在公元八世纪的慧能。

　　说到孔子和慧能，人们恐怕很难从他们身上找到共同点。孔子学富五车，知识渊博，是中国儒家的创立者。慧能却大字不识一个，我想人类自有史以来，一字不识的思想家恐怕只有慧能这一个人吧。孔子是中国家喻户晓的人物，而慧能的知名度则远远不能和孔子相比。因为慧能是一个出家人。他个人历史中的全部事件以及他智慧的所有光芒，全都表现在神圣的宗教中。孔子的不朽著作《论语》以及慧能的思想结晶《坛经》，有一个共同点，都是由他们口授而弟子们记录下来的。孔子这样做，是因为中国远古的圣人们有着述而不作的传统;慧能这样做，是因为他不识字，因此也无从拿起笔来书写。如果将《论语》与《坛经》作一个比较，我们会有一个有趣的发现：孔子是理性的、热情的、逻辑的;慧能是感性的、沉静的、抽象的。孔子关心社稷，希望政治清明;慧能隐身山林，希望众生平等;孔子希望天人合一，慧能追求物我两忘;孔子一生都希望洞察人们的心灵，而慧能始终引导人们发现自己的心灵。

　　与艾伦•麦克法兰院士(右)签署“剑桥大学康河计划”合作备忘录(一)

　　签署“剑桥大学康河计划”合作备忘录(二)

　　我敬仰孔子，但我更亲近慧能。因为他是我的祖师爷。在中国，慧能被称之为禅宗六祖。印度佛教传入中国之后，经过近千年的实践与摸索，最终完成了它的本土化。从印度佛教变成中国佛教，一代又一代的僧人如鸠摩罗什、达摩、玄奘、道信、弘忍等等，无一不付出了艰辛的努力。但无疑，慧能是完成这一转变的最为关键的人物。如果没有他的《坛经》，我们说“中国佛教”这个词时，多少会有一点底气不足。在慧能的佛教思想与实际修为中，我们看到了一个显著的特点：它修正了印度原始佛教中过于神性的一面，而让一个修行的人从普通的生活中获得解除困惑的灵感;印度佛教是通过冥思来清除迷途的思想，而中国禅宗则是从行脚的体验中获得心灵的自由。佛教产生之初，多少有一点贵族化，善于将普通的事物变得神秘。慧能最大的功劳，是将佛教真正交给了众生，即草根化、平民化。只要研习《坛经》，走进慧能的内心世界，我们会看到一个人的灵与肉的和谐统一。我们甚至会惊讶，中国佛教实乃是塑造灵魂探索心灵的精致而又浪漫的艺术。

　　我刚才说过，慧能是我的祖师爷。这可不是随便说的一句话，慧能是中国禅宗的第六代祖师。自他之后，中国禅宗衍变成五个流派，而最大的一个流派是临济宗。我现在的身份是中国深圳市弘法寺的方丈，临济宗45代传人。按中国禅宗的通常说法，凡是证悟禅宗的修行者，都是祖师爷的法嗣。我的祖师爷是一个文盲，我比他稍稍进步一点，是个半文盲。我对自己的这个身份一点也不感到尴尬。因为如果我是祖师爷那样的文盲，我就会变成雕像，被严谨优雅的英国人安放在大不列颠图书馆前的广场上了。如果我是一位学者，我恐怕没有勇气接受邀请站在这剑桥大学的讲坛。剑桥大学从来不缺睿智的学者。每年来这里演讲的人，都是各国的精英。与他们相比，我肯定不是优秀的，但因为我有慧能这样一位祖师爷，我肯定也不愿意当最差的那一位。

　　我想，宗教存在的理由，就在于人类在创造理想的同时，又在毁灭理想;在享受生活的同时，又在厌倦生活。世界上那些伟大的宗教，如基督教、天主教、伊斯兰教等等，无不通过各自的教义，向我们这个生存的世界，向不同文化、不同肤色的人群，投射出至真至纯的信仰的光芒。世界上每一种源远流长的宗教，永远没有同构的可能，但将各自的力量与智慧聚集起来，形成影响世界秩序，纠正生活谬误的正能量，却是一件可能的事情。一只手不可能取代另一只手，但两只手、更多的手挽起来，必然会成为亮丽的智慧风景线。说到这里，我还是想把话题引回到我矢志修行的佛教。爱因斯坦曾经说过：“如果世界上有一个宗教不但不与科学相违，而且每一次的科学新发现都能验证他的观点，这就是佛教。”我相信爱因斯坦先生如此表白，并不是证明每一位佛教徒都是科学家，而是伟大的佛陀留下的经典中，我们看到了超常的理性。这理性甚至超越了空间，超越了时间……

　　印顺大和尚与学生合影

　　在今天的中国，佛教是近三百年来最好的发展时机。佛教信徒的大众化、年轻化、知识化的倾向非常明显。我个人认为，这种宗教意识的觉醒，是中华民族人文情怀的激发，这是历史的进步。因此我要说，尽管我们有一千种理由认为这个世界混乱不堪，太多的邪恶正在侵蚀、侮辱善良的灵魂。但是，我们却还有一万种理由坚信：只要我们的信仰还在，这个世界仍然充满了希望和出路，我们还在向光明走去。

　　同样我也坚信，人们生生不息的宗教情怀是人类文明持续进步的重要动力，是不同种族，不同国度的人们精神交流的桥梁。几千年来，世界各国、各民族建立、发展了形态各异的宗教文化，为人类丰富繁荣的精神家园作出了贡献。而现代科学技术特别是信息技术的发展，日益推动人类精神家园的全球化。还有几天，第四届世界佛教论坛将在中国的无锡市召开，世界各地的佛教徒的代表将在那里交流修行的经验，共同祈祷世界的和平。

　　最后，请允许我引用贵国一位笃诚的天主教信仰者、杰出的诗人约翰•多恩大主教的一首被传颂四方的诗歌：“没有谁能像一座孤岛，在大海里独居。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，连接成整个大陆。如果海水冲掉一块，欧洲就减少了，如同海岬失掉了一个角，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，失掉了一块。任何人的灾难都会使我蒙受损失，因为我包含在人类之中。因此，不要问丧钟为谁敲响，它就在为你敲响。“但是，我认为，只要世界各国、各民族的宗教互鉴，文明互鉴，同愿同行，携手创造光明幸福的人类命运共同体，约翰•多恩大主教所担心的人类命运的丧钟，就永远没有敲响的可能。

　　我的演讲就到这里。谢谢诸位的聆听。再次感谢剑桥大学对我的邀请!阿弥陀佛!

　　相关资料：

　　艾伦•麦克法兰院士简介：

　　艾伦•麦克法兰院士是英国科学院(British Academy)与欧洲科学院(Academia Europaea)院士、皇家人类学会(RAI)名誉副会长及皇家历史学会研究员，为剑桥大学社会人类学系教授，曾任系主任。1941年出生于印度，在英国受的教育，先后在牛津大学、伦敦政治经济学院(LSE)和伦敦大学东方和非洲研究学院(SOAS)学习历史和人类学，获博士学位。

　　康河计划简介：

　　英国剑桥大学“康河计划——保护即将消失的世界”(以下简称康河计划)，由英国学术院院士、剑桥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艾伦·麦克法兰于1983年建立，是隶属于英国剑桥大学考古和人类博物馆，以及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文化保护与研究机构。从2013年起，康河计划的研究团队就已开始逐步收集、整理与研究留藏在海外的中国古代艺术品资料(特别关注影像资料)以及器物藏品。自2014年，康河计划开始协调各方资源与力量，希望依托剑桥大学世界一流学术平台，希望借助英国丰富的博物馆、图书馆、与私家珍藏的档案与文物藏品资源，携手法国、德国、和中国的相关研究机构进行为期五年的“海外庋藏中国古代艺术品数据库”项目。该项目立足于剑桥大学考古与人类学博物馆，与剑桥大学菲兹威廉艺术博物馆与大学图书馆紧密合作，将协同其他欧洲博物馆与图书馆，依据不同的专题，展开藏品的甄选、研究与数字化。